2012年3月19日 星期一

過海




小時候常聽長輩說,某某親戚住在對面海。“對面海”引起的聯想,簡直就是天之涯、海之角。那邊的一切,都比深水埠來得鮮明亮麗,樓房高一點,海色閏一點,浪濤打在窗頁上的反光也晶瑩一點。
    每次“過海”,我們都得先乘一程晃晃蕩蕩的九巴,到碼頭等船。有時車子飛站,渡輪誤點,本來一句鐘出頭的行程,可以搞出個兩小時來,叫人狼狽得想死。
    終於,紅墈海底隧道建好了。第一次乘車從九龍直達銅鑼灣,我印象深得很:那天我們穿著校服,要到維多利亞泳池參加接力邀請賽。一位學長帶著我們這幫九龍老鄉登上一輛112號隧道公車。我說:“這就可以過海了嗎?”大家笑我土,其實他們自己一樣半信半疑。那時車上人很少,我們走到上層,橫躺在最後的長椅上。風在耳畔胡亂呼嘯,我們好像正在經歷時空飛行。當維多利亞港突然在我們的旁邊斜斜出現,我差不多感動得想哭。
    又十多年,地鐵橫行無忌地戳穿了地底。第一次乘地車,是跟已經成年的弟弟一起從佐敦去石峽尾。列車進站時橫削聽覺的隆隆巨響,那黑暗中的金屬硬光,那的可感的速度壓力,那男性的強大衝刺和英雄氣質,叫我的心怦怦激搏。含蓄的弟弟坐在金屬長椅上也微笑了。
    可是,經過歲月的消化,一切的新鮮又變成了平凡。隧道長期堵車,地鐵整天消化不良,“過海”這動作緩慢,如今更少了舷邊那瀲灩之光,日常行旅,又從驚喜的情緒高原連連滑下,墜入厭煩的深谷。谷底深思,忽又升起了起渡海小輪的浪痕一直牽曳著的童年之旌。
    漸入中年,家裏多了幾個頑皮的城巿孩子,就萌生了買車的念頭。一家過海,必依海床鑽洞潛行。一日忽發奇想,要到碼頭乘汽車渡輪。一次就上了癮。以後又多番臭著那不散的汽油薄膜,爭取在二十分鐘內吃完一碗餐肉蛋麵。這是儀式,不可不吃,兩個小男孩更必定上一次廁所才感滿足。只恨這一程華燈初上的擺渡情懷亦已過去,而海港也愈見寂寞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