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27日 星期一

洗碗


每一次洗碗
都是一種奇異的信任
碗的聲音清潔
冰一樣使耳朵醒來

但碗的樣子是熱帶的,粘稠的
哭糊了的臉惹來蚊蠅
湯和飯,還有茶水和菜汁
油污下醞釀著激烈的碰撞
易碎,尖利,然後是遺棄

手和眼睛逃避亂局
我等著別人來處理
碗在水盆裏忍耐著
誕生的可能漸漸乾涸

惡臭佔據了廚房
然後是客廳,睡
蔓延到我的髮絲裏,牙縫間
我開始口渴,像屍體
渴望新鮮的血

我等待誰的手,用最硬的刷子
刮開我身上黏稠稠的
「不過為了吃一口飯」
那最原始的藉口

2012年2月25日 星期六

走路,拍照,對話,友誼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從大學走路回家。

大學在九龍塘,走回荔枝角美孚新邨,以我的步速,怎也要九十分鐘。我試過走上歌和老街,直到澤安邨,然後沿著山間閬寂無人的石梯下李鄭屋邨,進入深水埠,也試過繞道大坑東、太子回家。

最後,我發覺最好走的路是先進入石硤尾,再沿窩仔街走進鬧市,經長沙灣道回家。
好走,不但因為路短,更因為我可以拿著自己的電話,一路拍照。這條路上,密集人間煙火之中,原來也有密集的花草樹木,以及許多毫不起眼的公共設施。

那幾天,我一直在為那些樹木、地縫、街燈拍照。

樹木和初亮的街燈對話, 有點像許多中國農村的孩子第一次看到高大的、皮膚發亮的白人,看到的時候圍繞著他吱吱喳喳地說話,好奇,友善,沒禮貌。

街燈和月亮對話,像在與小學同學通長途點話。有點共同特點,有點像,也有很多不像。

屋子和月亮對話,屋子回頭,像在說,哎喲,原來你還沒走嗎?

博爾赫斯有一首叫做 《庭院》 的詩,裏面有這樣的句子:


庭院,天空的河。
庭院是斜坡
天空屋舍的通道。
寧靜
永恒在星星交錯之處等待。
活在這友善的幽微中真好,
在門廊,葡萄藤架和蓄水池之間。



黃昏走路,看著天色變暗,拍過照,就明白了。

2012年2月23日 星期四

幽默和刻薄的分別

我常常想,幽默和刻薄有何分別。

刻薄的人,想引人發笑,笑的是他人的愚昧。
幽默的人,也引人發笑,笑的是他人的可愛。

刻薄的人,對世界充滿仇恨。
幽默的人,覺得世界充滿享受點。

刻薄的人,覺得自己永遠是對的。
幽默的人,知道自己也有不對。

刻薄的人,與被嘲笑者劃清界線。
幽默的人,與被取笑者或同一人。

刻薄者多言,針針見血。
幽默者寡言,點到即止。

刻薄的人討厭小貓小狗小朋友。
幽默的人喜歡小樹小花小孩子。

刻薄者需要極大的學養,才可以刻薄得有力度。如錢鍾書。
幽默者不必很有學問,平常人也,就在你身邊化解很多怨氣。

刻薄者少,但容易成為焦點。
幽默者更少,容易與群體融合。

刻薄者自義,幽默者自信。

刻薄,有市場,會是第一流blogger。
幽默,有朋友,會是第一流伴侶。

(刻薄 - 憤怒 + 愛玩天性)x 學問 x 責任感 x 辦事能力 = 最佳領袖。

2012年2月22日 星期三


像一片冰落在溫水
裡面的你消融,從此難以辨認
年紀和教育越過了你,也追不上你
母親多年撫養從未認出
情人伸手觸摸冷得急忙退避
你是滿月注光於藍夜,那雙豺狼的綠眼
你是紅橙色珊瑚,切碎小丑魚的廣場
你是詩人,略大於我的身體
你飛行而我恍惚
你牽掛如風箏,一面高速離開
一面流落天空的底層
你輕視我的恩怨,眼淚和歡愉
眼光飄向遠處,不和我說話
你鄙棄我用歲月換來的榮名
你和上帝最親近,又與魔鬼交談
卻把我留在龐大的敬畏和恐懼之中
像一塊過重的石碑,我沉入泥土
你用嘆息雕出一截浮泛的描述
我狼狽跪下,正深感愧疚
你忽然得著最後的自由